第413章 清丈田亩! (第2/2页)
他玄色大氅扫过雪地时,藏在暗处的十二名带刀舍人齐刷刷割破指尖——这是洪武年定下的血誓,凡储君遇险,影卫需以血为引追查凶器。
马皇后却望向更漏。
铜壶滴下的水珠在将冻未冻之际,忽然折射出紫微垣的星图。
她腕间的伽南香串无风自动,十八颗木珠依次亮起,在雪地上投出"北"字形状的暗影。
贡院内的咳血声戛然而止。
朱元璋铁靴踏碎冰面时,听见自己骨骼发出攻城槌撞击城门的闷响。
他眼前闪过朱标婴孩时期抓住他染血战袍的画面,那抹猩红此刻正在雪地上蔓延,化作居庸关外的烽火台。
"陛下!"满头霜雪的太医令跌跪在仪门前,"太子殿下他..."
老皇帝抬手止住话头。
他布满箭疮的手掌按在贡院铜钉门上,掌心纹路竟与门上的《河图洛书》纹严丝合缝。
四十年前郭子兴教他识星象时,曾指着心宿二说此星亮则储君危——此刻那颗赤星正悬在明伦堂飞檐上,将朱标吐在窗纸上的血影照得妖异非常。
马皇后鬓边凤钗突然断裂,衔珠坠入雪堆发出玉磬清音。
她弯腰拾珠时,发现雪层下竟埋着半片带血的考卷,"清丈田亩"四字被血渍浸染成"山河永固"。
卯时的更鼓就在这时撞碎了雪幕。
贡院钟楼突然自鸣,九重铜钟的声浪震得满城冰棱齐颤。
朱元璋看着掌心随钟声跳动的"贤"字冰晶,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朱标捧着《贞观政要》问他:"父皇可愿做后世眼中的贤君?"
狂风卷着染血的雪粒扑向紫禁城,奉先殿藻井的北斗七星突然倒转。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跪在丹墀下的官员们都看见了骇人景象:老皇帝的影子在宫墙上忽而化作持剑将军,忽而变作抱子农夫,最终定格成手捧《田亩册》的佝偻老者。
贡院内的火盆突然爆响,某种带着铁锈味的香气渗出门缝。
朱元璋按在门上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听见自己三十年来头一次诵起了《度人经》——这是当年渡江时,为战死的弟兄们超度用的。
马皇后的翟衣下摆突然无风自起,金线绣的翟鸟竟在雪地上投出凤凰展翅的影子。
她望着逐渐染红天际的朝霞,忽然从袖中取出块硬如铁石的杂面馍——正是寒门举子怀中那半块的分身。
钟声第七响时,紧闭的贡院大门突然渗出血线。
那血珠沿着《河图洛书》的纹路游走,在卯初刻的曙光里凝成卦象:离火焚木,泽水困龙。
寅时末刻的梆子声穿透宫墙,朱元璋掌心那枚"贤"字冰晶突然迸出幽蓝光芒。
奉先殿藻井上的北斗七星投影在《求贤诏》绢帛,朱标咳嗽着将太子金印按在冰晶正中,印钮狻猊兽的双目霎时染红。
"父皇当年说...说贤字要刻在百姓心坎上..."朱标的指尖在诏书落款处颤抖,贡院方向突然传来编钟裂帛之音。
七重宫门外,三千举子诵读《礼记》的声浪竟与钟鼓形成共振,太庙脊兽口中衔着的铜环齐齐转向北方。
朱元璋扶住儿子后仰的身躯,发现诏书背面渗出暗红纹路。
那些血迹沿着《河图洛书》的脉络游走,在卯初刻的曙光里凝成"离火焚木"的卦象。
他猛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朱标捧着《贞观政要》时,马皇后正在偏殿教宫人用艾草灰止血。
"标儿!"老皇帝的手掌压住正在消散的冰晶,却见金印挪移时带起血珠,在"奉天承运"的"天"字上凝成水渍。
贡院明伦堂的门轴突然发出牙酸声响,李善长当年题写的"明德亲民"匾额轰然坠落,惊起檐角蹲着的铜铃风铎。
朱允炆捧着药盏僵在屏风后。
他看见祖父的玄色龙袍鼓荡如帆,那些飘散的雪粒在触及诏书时竟化作细小的金甲武士,举着牙旗在"贤"字笔划间列阵。
贡院传来的《礼记》诵读声忽然变了调子,掺进幽咽的埙音,像是万千书生在荒野上齐唱挽歌。
"当啷——"
太子金印滚落青砖的声响惊醒了众人。
朱标的手掌仍死死扣在诏书边沿,指节因用力过猛泛起青白。
朱元璋掰开儿子手指时,发现"镇国将军章"的印文竟在绢帛上洇出双影,宛如两条蛟龙在云纹间角力。
卯时的晨光恰在此时刺穿云层。
贡院屋檐垂下的冰凌突然炸裂,带着铁锈味的雪水在地面汇成八卦图形。
马皇后袖中的杂面馍发出脆响,裂缝中钻出几缕带着麦香的青烟,与三千举子怀中的干粮产生微妙共鸣。
"陛下!
贡院血线爬到丹陛了!"刘伯温的惊呼混在钟鼓声中。
老臣官袍下摆沾着奇异的银粉,每走一步就在雪地留下发光的星宿图案。
他手中罗盘的磁针正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朱标逐渐冷却的躯体。
朱元璋忽然嗅到熟悉的血腥气。
建元初年鄱阳湖决战时,他战甲缝隙里就渗着这种铁锈味的血水。
低头看向诏书,发现"泽水困龙"的卦象竟在冰晶消融处重现,而朱标最后的指痕恰好压在"贤"字的竖钩上,将那个笔画拽得像把出鞘的剑。
贡院明伦堂的门缝渗出青光,当年宋濂讲学用的青铜香炉突然自鸣。
蓝玉带着玄甲卫撞开朱漆大门时,看见《河图洛书》拓片正在半空燃烧,灰烬组成新的谶语:亢龙有悔。
他战靴碾过灰烬的刹那,太庙方向传来梁柱断裂的闷响。
"标儿可知这'贤'字要多少白骨来垫?"朱元璋用龙袍衣袖抹去诏书上的血卦,却怎么也擦不掉冰晶折射出的画面——二十年前那个捧着《贞观政要》的幼童,此刻正在光影里对他微笑。
贡院藻井的北斗七星忽然大亮,将朱允炆手中药盏照得通体透明。
卯时三刻的更漏声里,最后一声钟鸣在奉天门久久回荡。
马皇后翟衣上的金线凤凰突然振翅,投影笼罩整个贡院考场。
三千举子同时抬头,看见《求贤诏》的虚影在朝霞中缓缓展开,而太子的手印正化作点点金雨,落入他们砚台的松烟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