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淋血熄烟恨别年(2) (第2/2页)
她似乎无人可怨,也无人可恨。
她将伤痛沉于心底,令性子愈发沉闷内敛。
她选择行尸走肉般存活,得过且过。
直至有人同她提起,又有过客遭人抢杀,重伤难治,在此停留。
那一刹,忽有小小一点火星,划过她长年干枯灰白的心泉,如鱼得水,蔓延燃烧,熊熊燎原。
也许这一次,她能再借当初恩人之手,彻底铲除山匪窝,以鲜血人骨为她久久不能释怀的梦魇,送去一丁点儿慰藉。
她说不清心中期待为何而起,只知机缘只此一次,万不能错过。
于是这兰烟镇里,沉默寡言、不爱串门走动的李家婶婶,十分反常地每日定时定点,行至田伯宅前,敲响门扉,极为热络地与那几位外客送吃送喝唠家常。
镇民只当她难忘逝者,思故心切,见着同她遭遇相近之人,难免感怀追忆,不由自主地生出同情。
邻里对其怜悯,时常劝解宽慰李婶,但百无一用。
毕竟他人尚算整齐地存活于世,而她却只能孤苦伶仃,举目无亲,心中哀愁难释,不足为奇。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吗?
难下定论。
天觉与雪禅谈起此事时,后者垂眸半晌不言,只轻声问了句:“那伙山匪,如今可还有尚在人世的?”
天觉扯了扯嘴角:“你莫非还真想替李婶剿了匪窝?”
“哀莫大于心死,尤为可怜。”雪禅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少年,态度不言而喻。
天觉呼了口气,曲着手指敲了两下圆桌,不再卖关子:“那不是山匪,是内阁走狗。”
雪禅颦眉,想起了从前的事。
“星云阁与内阁有来往……是左裕的人吗?”
江湖只知内阁大学士左裕与前盟主卫谦有诸多往来纠葛,虽最终因二人蹊跷身亡而不了了之,却不知,与内阁往来最为密切的门派是那消沉低调了几十载的星云阁。
“对,三年前起,风时就暗中联系了左裕,之后往来日益频繁。至于二者所为何事,我这边的情报还在收集,尚不清楚。
“不过后来,他们似乎反目成仇了,所以连带着你和云戮也也受到了内阁的追杀。
“再后来的事嘛,你也知道,左裕一死,底下的人乱成一片,自然也没有走狗特地跑这儿来杀生害命了。这也是为什么,近来此处太平,不见山匪。”
雪禅捋清思绪,颔首道:“专挑年轻貌美的女子下手,的确是左裕的手笔。我在学士府时,就见过许多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女子,只是如今想来,左裕之死,到底没法抚平受害者之心。”
“这世道不好。”天觉叹道。
“这世道的确不好,而我也无能为力。”少女眉目惆怅。
“危恶如山,民如蚍蜉,蚍蜉撼山,本就无济于事。这偌大天地,总不能指望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再者说,就算当真有人能撼动天地,可这仅凭一人之力维系的天地,又能支撑多久?一个人的寿数那么久?还是一个明君在位时长那么久?”
天觉摇头自答:“没用的。倘若人心蒙尘,顽固不化,邪恶当道,人人遵从恶道而抛却善念,纵然再有千万人前来救世,即便世道被反复踏平清洗,也没用的。人性本恶,难以改之。”
“难道我们只能听天由命,因循苟且?”雪禅不解。
老和尚终于露出一抹搀着慈悲之意的笑容。
“来日迢迢,且看后世。”
但后世也不过由千千万万个黎民组成,如今朝百姓一般,凡胎之躯,单薄脆弱,如何对抗暑雨祁寒,穿荆度棘?
那么将希望寄托于后世,是否是逃避现实,懦弱退缩之象?
雪禅自认胸无大志,不愿与人世相缠,不愿葬身火海,只愿松花酿酒,歌尘拂扇。
她原以为世道无需她这般寂寂无名之辈挺身而出,自有雄心壮志者宁为玉碎,舍生忘死,且为此乐不可言。
可这一路所见不幸过多,她恍惚发觉,或许世间难有雄心壮志者,或许众人如她一般,甘居一隅,悠然自适。
只是众人选择了九衢三市,软红十丈,而她选择高蹈远举,山间林下。
原来这世道,从来由他们所选。
他们亲身踏出的大道,一步连一步,一人接一人,从古至今,晦暗如墨,昏天黑地。
他们无需世道为之伸张正义,因为邪恶被他们纵容豢养,也因此只能自食恶果。
雪禅认命地接受了这个人间,由众生出力,纵容而成的人间。
众生万物,无一幸免,也无一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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