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大塘水怪 (第2/2页)
乔秀说:“快烧一锅热水,接生三件宝,热水、剪刀、大声吼。”她走到陈蓉床前,俯下身子,左手按住床柜,用手掀开薄被,伸手去摸陈蓉的肚皮,摸了一会儿说:“动得还不厉害,可能还得等会儿,我妈给过我一包催生药,我用不着了,烧汤让陈蓉喝吧。”
乔秀去屋里拿了催生药,用瓦罐烧了汤,倒碗里放温后端给陈蓉喝了,喝了催生汤后,阵痛加剧了,乔秀大声喊:“用力!用力!”
陈蓉说:“太疼了,比挨刀子还疼。”
“再忍忍,再使点劲,生下来就好了。”
陈蓉忍住剧痛,使出全身力气,忽然觉得一股暖流从大腿间流出,乔秀高兴地说:“快了,快了,把热水端来,点上蜡烛,把剪刀烧干净。”她用温水洗了洗手,伸手摸摸,发现孩子一只手先出来,便把小手推回去,正了胎位后,黑黑的头出来了。
“再用力!”乔秀又大喊一声,陈蓉又向下用力,婴儿出生了,乔秀用那火上烧过的剪刀剪断脐带,用细绳扎好剪断处,用温热的水洗净孩子的身体擦干,拿起准备好的薄被将婴儿包起来,说:“女孩,个头不小。”
精疲力竭的陈蓉低声说:“婶婶真行,谢谢你!”
“你一身汗,我也一身汗,母子平安就好了。”乔秀笑着说,她一直怕接生出问题,心里怦怦跳,现在母子平安,她松了一口气,有些感慨地说:“小丫头会投胎,投到了这样的好人家。”蒋惠端了红塘水进来说:“婶婶真不简单,还会接生,今后家里人生孩子,不用找接生婆了。”乔秀自嘲说:“我会接生,可我不会投胎呀。”陈蓉疲倦的闭上眼睛,一会又睁眼说:“英雄不问出身,婶婶辛苦了,你去休息吧。”
秋收结束,春南召集村民在公屋开会,商议大塘放水抓水怪的事,他说:“古人说孟春之月,禁止伐木,无复巢;仲春之月,无竭川泽,焚山林;秋冬季节没什么禁忌,田里事儿也不多,放水抓水怪正当其时,大家有什么想法?”
吴有泰说:“大塘干了,吃水洗衣怎么办?”
春南说:“干塘时间不会太长,一下雨就有水了,这期间大家辛苦点,到尧塘、西庄塘去挑水。”
“天要老不下雨怎么办?”
“就挖大塘井塘。”
“井塘水不够怎么办?”
“真不够,就到附近河里挑些补充一下。”
“我觉得那样子太麻烦太受罪了,还是别管什么水怪不水怪了。”
站在窗户旁的吴有泰老婆瞪了丈夫一眼,说:“别人家能过你就不能过了,别人不说就你放屁。” 吴有泰被老婆当众骂了,很是恼火,大声吼道:“你个贱人,你不挑水,说得轻松,你去西庄塘挑担水试试。” 吴有泰一吼,赞成干塘捉水怪的人都不说话了,屋里的空气有些沉闷。乔秀坐在墙角的小板凳上,她从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此时却一下站了起来,说:“谁家没人挑水,还有怕挑水的说一声,我帮着挑,最多辛苦十几天,总比天天心里不踏实要好。”她的声音不大,却坚定有力,见众人看她,晒黑的脸红了,低头坐了下去,两手捏着上衣蜻蜓头状的布纽扣。
春南说:“这事就这样定了吧,长痛不如短痛,谁家挑不动水,说一声,就让蒋贤、乔秀帮忙,明天开始放水,放到水与沟底平,再用水车车水,塘干一下,明年鱼还多呢,一石两鸟。”
陈万兴说:“有的人也就是嘴上说说,都是种田人,挑几担水算什么。”
”好,散了吧,明天动手。”春南把手一挥,就像将军挥动令旗一样。
次日上午,天气晴好,树上鸟雀喳喳叫,孩子们在村里奔跑玩耍,通大河的大坝被挖到了底,河水滚滚下流,发出轰轰的声响,村子显得喧闹起来。水放了两天,水位下降了三尺多,水面与沟渠底平,只能架水车车水了,大塘坝上架起了两部水车,都是六个人蹬的长水车,南边一部是男人,北边一部是女人;男人们腿力大蹬得飞快,水车中间出水处,水花飞得又高又远,瀑布一般;女人们也不示弱,水车也是蹬得飞快,谁累了就换。另外,男人们也有自愧不如女人的地方,女人们的车水号子喊得好听,新号子也多;乔秀车水功夫好,有的人在车轴飞转时,脚的挪动跟不飞转的木榔头,只能双手扒在木杠上,收起双脚悬于半空,人称吊田鸡,被人笑话。乔秀动作利索,从不吊田鸡,她嗓子好,喊数双号子时,常引来男人的目光,现在又轮到她数双了,她声音悦耳,吐字清楚:
一数何家庄,
东边一里是皇塘,
中间有个西庄塘;
二数何家庄,
南边三里是芦塘,
中间夹着陈官塘;
三数何家庄,
村中有个小沟塘,
村北村西有大塘;
四数大塘阔又长,
东有大河通尧塘,
马头蟒最怕蒋康;
…………
数双人数到二十,便该下水车休息换人,乔秀擦擦脸上的汗水说:“我不累,我不下,谁累谁下去歇一会儿。”有的人伸出大拇指,称赞乔秀说:“乔秀话不多,干活不含糊,车水时间比男人还长,一点儿不惜力。有的女人则嗤之以鼻,说:“她是心里有鬼,她把水怪引来,把村上人害苦了,她累死活该。”
车水车到第五天中午,大塘已经见底了,除了一些坑坑洼洼还有积水外,多数地方都露出了黑乎乎的塘底,有的地方是趴在泥地上的清清水草,有的地方是黑黑的河泥,河泥中有螺蛳、贝壳,蹦跳的小虾,爬行的螃蟹,坑洼中的鱼,因为水浅不停地跳跃,有的跳到无水处,便被人们捡走了。好多大人孩子下到河里去捡螺丝,捉鱼虾,春南带着十几个青壮年汉子,手拿铁锹沿河岸查看露出的洞穴,看看有没有水怪藏身其中,查过的洞穴外面,就撒上气味浓烈的石灰粉,防止水怪再钻进去,撒过石灰的洞口,就像小孩子脖子上的银项圈,远远就能看到,直到傍晚,人们也没发现水怪的踪影,春南对人们说:“塘已见底,水怪没处藏,今晚必定要跑,我们分段把守,不能让它跑了。”
荆小东说:“跑就跑吧,只要不在大塘就行了。”
春南说:“不能让它跑了,跑到别的塘里要祸害别的村上人,它要是不死,还可能再回来,除恶务尽。”众人觉得春南说的对,都愿意晚上值守,春南将二十个人分成两组,十个人值上半夜,十个人值下半夜,并确定了各自巡守的河段。
春南和蒋贤负责虎墩往东到尧塘这一段,上半夜是蒋贤,不到十二点,乔秀扛着一把锄头来了,深夜有点冷;她穿了件蓝布小棉袄,头上扎了一块格子布头巾。
“婶婶,你怎么来了?”蒋贤问。
“我看你爸这几天太累了,现在睡得香呢,我睡不着,就我来吧,你回去吧,你爸要是醒了,叫他不要过来了。”
蒋贤很是感动,说:“婶婶总是为别人着想,男人的活也抢着干。”
乔秀说:“别夸我,快回家睡觉吧。”
“那你小心点,我回去了。”
秋凉如水,夜色朦胧,半圆的月亮已到了西山头;东边的夜空,寒星闪烁,月光把荷塘村子都抹上了一层银色,天降夜露,种了麦的田野上、大小河塘上开始起雾,像轻烟,像白纱,慢慢往上随风飘荡扩散,街上的打更声隐约可闻,不知是哪个村子的狗在狂吠,叫了一会儿停了,不知是夜行人走远,还是小偷被吓跑了。虎墩上林木较密,黑森森的,有几声怪叫声从林子里传出,让人毛骨悚然。乔秀每走近虎墩便心跳加快,身上起鸡皮疙瘩,她怕从林子里跑出什么东西来,她把马灯挂在一棵折断的树杈上,她听人说鬼怕火怕光,她曾问过蒋贤:“人死了,是不是就变成鬼了?”
蒋贤不知乔秀什么意思,说:“我也说不清。”
“你念了那么多书还说不清?”
“书上也说法不一。”
“人变成了鬼,在阴间都平起平坐了吧。”
“那应该是。”
“鬼也结婚吗?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说不清。”
“阳间的夫妻到阴间还做夫妻吗?”
“说不清。”
“问你也是白问,都说不清。”乔秀有些茫然又有些忧愁地说。
乔秀扛着锄头从尧塘坝走到虎墩挂马灯处,再往回走,她的眼睛看着余水不多的河底,河泥和积水泛着亮光,脚下的草皮与鞋底摩擦发出嚓嚓的声响,她觉得身后似乎有人跟着,转头看看,又是茫茫夜色。哗啦一声,河里传来声响,她往河里看看,又看不见什么,她以为是鱼在水里跳跃,继续往前走,离她一丈远的地方有一个麦田通塘的排水缺口,她看到有一个黑影从塘里爬进了缺口,又从缺口爬进了麦田的垄沟。她仔细看时,心头一惊,冤家路窄,那正是小狗大小的水怪,它的前肢长,后肢短,爬行时后背一耸一跃,速度不快,乔秀怒不可遏,自语道:“王八蛋!害人精!我非打死你不可!”她把肩上的锄头拿下,握在手中去追赶水怪,那水怪见有人追来,跳跃的速度加快了,乔秀拼命追赶,比水怪跑的快,一会儿就追到水怪身后,她举锄朝水怪头前三寸处打去,砰的一声砸到地下,水怪很机灵转身掉头往她双腿间奔来,乔秀怕它逃回塘里,扔下锄头,双手去抓水怪,用力较大,身子前倾倒地,她的胸口压在了水怪身上;水怪皮毛光滑,有浓浓的腥味,她左手使劲按住她的背,用右手抓住其后肢,水怪猛的扭头,一口咬住了乔秀的脖子,尖牙像刀一样钻进肉里,疼的她使劲用拳头击打水怪,水怪不松口,乔秀也用双手去掐水怪的脖子,因为用力大,指甲嵌进了水怪的皮肉里,水怪也疼的甩尾蹬腿,乔秀脖子上的伤口不停的往外流血,是鲜红的液体;水怪的脖子也开始流血,绿绿的液体,有鱼腥味儿。乔秀不松手,水怪也不松口,过了一会儿,水怪坚持不住,松开了口,乔秀用力把水怪压在身子底下,防止她逃脱,因流血过多,她也没了力气,人昏了过去。
东方欲晓,天边是长长的鱼肚白。春南扛着铁锹往大塘北岸来,想换乔秀回家休息,从尧塘走到虎墩,一路不见人影,只有挂在树上的马灯在风中摇晃,昏黄的火苗摆动着,随时可能熄灭。他沿着河岸找,边走边叫:“乔秀,乔秀。”没人答应,在麦田中间,她看到了死去的乔秀,她脸朝下趴着,春南赶快过去扶她坐起来,发现了死在她身下的水怪,短短的麦苗上都是血,他看到乔秀脸上有土也有血。眼睛半闭着,脸上略带笑意,似乎为抓住水怪感到欣慰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