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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
锄头似乎磕到了土里的石头,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他虎口发麻,那道旧伤疤也跟着隐隐作痛。他俯下身,用双手去抠挖,指甲划过石块,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终于,一块棱角尖锐、婴儿拳头大小的青灰色石头被他挖了出来,带着湿冷的泥土气息。他掂了掂,然后奋力将它扔向远处的溪涧。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溅起一小朵水花,旋即被奔流的溪水带走,消失不见。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近乎幼稚的快意。仿佛他扔掉的,不仅仅是一块阻碍耕种的石头,更是积压在心头的某些沉重的东西——那些无法言说的恨意,那些无处宣泄的愤怒,那些午夜梦回时的惊悸与无力。
汗水流得更急了,像无数条小溪,从他的额角、鬓边、脖颈蜿蜒而下,汇入衣领,将粗麻布的衣服浸得透湿,紧紧贴在皮肤上。阳光渐渐变得毒辣起来,炙烤着他的背脊,带来灼热的痛感。腰背因为长时间的弯曲和用力,早已酸麻不堪,每直起一次身子,都能听到骨骼发出的轻微“咯吱”声。
这些身体的苦楚,是如此的真实而强烈,它们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感官,使得那些精神上的痛苦,那些记忆的毒刺,似乎暂时被逼退到了一个角落里。他不再去回想那些血腥的场面,不再去咀嚼那些刻骨的仇恨,不再去担忧不可测的未来。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了这一锄一锄的动作上,凝聚在了如何将这块贫瘠的土地,变得松软、肥沃,能够孕育出生命的绿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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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最原始的、也是最有效的疗愈。用肉体的极度疲劳,来换取精神的片刻安宁。仿佛只有让这具身体累到极致,累到脑子里一片空白,累到倒头就能睡着,他那颗始终悬着、绷紧着、被无数负面情绪撕扯着的心,才能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阿桑的身影,不时在院子里忙碌着。她提水,喂鸡,晾晒采来的草药。她的动作总是那么沉稳、从容,带着一种与这片土地浑然天成的和谐。她偶尔会抬起头,望向田埂上那个挥汗如雨的身影,目光温柔而坚定。她从不催促他休息,也不对他的沉默多问一句。她只是在他回来吃饭时,递上温度刚好的茶水,盛上满满一碗掺杂着薯蓣的糙米饭,还有院子里自己种的、虽然清淡却碧绿可口的蔬菜。
有时候,夜晚,林清轩会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黑暗中,阿桑会无声地靠近他,将他的手拉过来,轻轻放在自己日益隆起的腹部。隔着薄薄的衣衫,他能感受到那里面有一个小生命在有力地、调皮地动弹着,一下,又一下,像是一条小鱼在平静的湖水里吐着泡泡。那鲜活的生命律动,像一道温暖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周身的寒意与恐惧,将他从血色的梦魇拉回到充满希望的现实中来。
那一刻,他紧紧握住阿桑的手,仿佛那是狂风巨浪中唯一的浮木。他感受到的,不再仅仅是男女之情,更是一种深刻的、基于生命本身的联结与救赎。这个女子,和她腹中的孩子,代表的是一种全新的开始,是一种超越了仇恨与毁灭的、生生不息的力量。
(借古讽今与警示)
月色如水,洒在安静的院落里。林清轩坐在老槐树下,看着天边那轮皎洁的、亘古不变的明月。这轮明月,曾经照耀过林府的画栋雕梁,照耀过宫廷的玉阶金殿,也照耀过流亡路上的荒郊野岭,如今,它同样平等地、温柔地照耀着这南山脚下小小的茅屋,照耀着他这双沾满泥土的脚。
他想起了很多。想起了父亲一生谨小慎微,在朝堂上如履薄冰,最终却依旧逃不过“狡兔死,走狗烹”的命运。想起了那些曾经煊赫一时、与林家交好或为敌的世家大族,如今又有几家依旧?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在权力的漩涡中起起落落,今日的高楼,或许就是明日的废墟。那朱门深处的浮沉荣辱,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泡影,是上位者手中的棋子,是欲望驱使下的疯狂舞蹈。
世人皆羡慕朱门富贵,渴望权力在握,以为那便是人生的极致。可谁又曾真正看清,那朱门背后,隐藏着多少不见天日的肮脏交易、多少尔虞我诈的人心算计、多少时刻悬顶的利剑?为了踏入那扇门,或者为了在那扇门内站得更稳,多少人付出了尊严、良知、亲情、爱情,甚至生命的代价?最终得到的,又是什么?是片刻的虚荣?是转瞬即逝的繁华?还是大难临头时,树倒猢狲散的凄凉?
他看着自己这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这双手,不再握笔,不再执剑,只与最朴实的泥土打交道。他失去了显赫的家世,失去了尊贵的身份,失去了呼风唤雨的能力,却似乎……找回了一些更本质的东西。他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雨水的滋润,泥土的厚重,禾苗生长的喜悦,以及身边这个女子毫无保留的、与他的身份无关的、仅仅因为他这个“人”而存在的爱。
这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浮华与虚饰之后,生命最本真的状态。
“敢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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