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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雅苑”的牌匾悬在一条僻静小巷的尽头,乌木底子,瘦金体的字,漆色沉得发暗。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喧嚣的市声瞬间被隔断,仿佛踏入了另一个时空。空气里浮动着陈年紫檀木的沉郁香气,混合着顶级普洱被沸水激出的醇厚茶韵,丝丝缕缕,沁入肺腑。光线是精心调配过的昏黄,从仿古宫灯的绢纱罩子里透出来,勉强照亮脚下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两侧的翠竹盆景在阴影里静默成墨绿的剪影。
引路的侍者无声无息,布鞋踩在石板上,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穿过一道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一方小小的露天庭院,鹅卵石铺地,中间凿了浅浅的水池,几尾红鲤在清澈见底的水中缓缓游弋。院子尽头,临水建着一座小小的敞轩,竹帘半卷。
郑国涛就坐在敞轩里临水的位置。
他穿着质地极好的深灰色中山装,一丝褶皱也无,袖口处露出半寸雪白的衬衫袖口,扣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袖扣。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鬓角染着恰到好处的霜白。面前的乌木茶海上,一把小巧的紫砂壶正被炭炉上铜铫里滚沸的水汽温柔地熏蒸着。他动作舒缓地温杯、投茶、高冲低斟,琥珀色的茶汤注入白瓷品茗杯中,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从容气度。
程长赢跨入敞轩的瞬间,郑国涛恰好将第一杯茶推到了对面的空位前。他抬起眼,脸上是那种经过千锤百炼的、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眼角的皱纹舒展着,像极了邻家和蔼的长辈。然而,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那双看似温润的眸子深处,沉淀着一种经年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幽深与审视。
“程老板,请坐。尝尝今年的班章古树头春,难得的滋味。”郑国涛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沙哑磁性,像打磨光滑的鹅卵石,听着很舒服。
程长赢依言坐下,姿态放松,却并不显得拘谨或卑微。他没有立刻去碰那杯茶,目光平静地迎上郑国涛的审视,嘴角也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郑局长好雅兴。这地方,闹中取静,养人。”
“一点小爱好罢了。”郑国涛摆摆手,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嗅了一下茶香,才缓缓啜饮一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程长赢的脸。“年轻人,像你这样能折腾的不多了。启明地产,最近风头很劲啊。”他放下茶杯,语气依旧温和,话锋却悄然一转,“不过,风头太盛,也容易招风。听说,和小赵闹得不太愉快?”
“赵总?”程长赢挑了挑眉,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生意场上,良性竞争罢了。赵总路子野,我们小门小户的,跟不上他的节奏,只好自己埋头苦干。”
“良性竞争?”郑国涛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庭院里显得有些突兀,惊得池中一尾红鲤倏地摆尾钻入了睡莲叶下。“小赵那个人,脾气是爆了点,做事呢,有时候是欠些章法。”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年轻人,在咱们这一亩三分地上混饭吃,讲究个和气生财。打打杀杀,鱼死网破,那是莽夫所为。到头来,谁也落不着好,你说是不是?”
程长赢的手指在温热的紫砂杯壁上轻轻摩挲着,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和杯中茶汤传递过来的温度。他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那点笑意淡了下去,眼神变得更加沉静,如同深潭。
郑国涛似乎很满意他的沉默,继续说道:“赵天雄,说到底,是我看着起来的。他这人,毛病不少,但有一点好,认错,也念旧。”他端起茶壶,慢条斯理地给程长赢已经半空的杯子续上水,水线精准,一滴未洒。“他托我递个话,之前那些个误会,是他下面人不懂事,胡来。他愿意拿出诚意,化干戈为玉帛。”他放下茶壶,身体靠回椅背,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目光重新变得平和而深邃,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般的宽容,“程老板,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前途无量,何必跟一个粗人死磕到底,白白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敞轩里只剩下茶水滚沸的细微声响和池中鱼儿偶尔搅动的水声。竹帘外,城市的喧嚣被过滤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郑国涛的话如同浸了蜜的软刀子,裹挟着无形的压力,不动声色地递了过来。他在等程长赢的反应,等这个看似锋芒毕露的年轻人,在“提点”和“威压”下做出“明智”的选择。
程长赢终于端起了面前的品茗杯。他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清澈见底,映出敞轩一角模糊的倒影。他沉默了足有十几秒,这沉默在郑国涛看来,像是一种权衡利弊的挣扎。
然后,程长赢缓缓抬起眼。他脸上那点残余的笑意彻底消失了,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寒刃,直直刺向郑国涛那双看似温润的眼眸。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乌木茶海上:
“郑局长说得对。冤家宜解不宜结。”他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锋利的弧度,“不过,赵总的‘诚意’,恐怕填不平鼎鑫资本那本烂账挖出来的坑,也洗不干净‘渔夫’鱼塘里的泥腥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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