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活着 (第2/2页)
李昭不懂什么练兵之法,后世大学生军训、踢正步那套显然不适用于现在的情形。
好在李昭先前的“超算”回忆起了不少知识,游戏中的、影视剧中的,这些东西都能给他提供一定的养分。
于是,李昭定下了计划,他要用东西结合的方式来训练自己的部队。
带着小队回去后,他便开始一边调研一边按计划撰写自己小队的编组、训练和学习计划,并且准备对每件事务性工作整理出SOP。
纸张在这个年代是金贵物品,军营之中不可能给他备多少纸张。但好在有李世谟给开了后门,并没有耽误他的计划。
且在李世谟面子的加持下,辎重营很快给李昭送来了他订做的东西——一颗竹哨,李昭试着吹了吹,觉得音色响亮刺耳,符合自己的期待。
李昭在安排好了训练任务后,便埋首开始写了起来。
他打算从目前已经摸清事实的几个事情先写起,并且优先解决掉自己指挥和编组的问题。而后再逐步拓展,将管理做的更加精细化。
解决了当务之急后,再来准备合练、旗令鼓号的理解。工作很多,而他现在却只能靠自己。
在规划的过程中,李昭会时不时叫来张亮、石厚、张夜叉等人聊做咨询,同时也开始把自己设想的训练方法告诉他们,让他们开始小范围安排训练。
写了一个小时后,李昭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眺望了会儿远方舒缓视力,心中却不由得感慨:“从五十人的小队开始管起也是不错,如果上来就丢给我两百人的话,现在可能会吃力不少……”
李昭也从咨询中也得知:此时的隋军军制并不完全统一,甚至不同卫军的编制都不一样,譬如有的卫军里会设有“小帅”一级,而小帅可直接分管两百人,小帅之上才是校尉。
这也让李昭更加钦佩此时的将帅,若是让自己骤然统领这么复杂的编制,他会疯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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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贝州漳南县。一个管理着两百人的小帅正蹲在田埂上,一边搓着泥块一边看着田地发愁。
此时,整个山东都在大旱,而就在这大旱前不久还遭了一场水灾。原本肥沃的土地此时已经有很多干结、龟裂,粮苗早已干死,只有生命力更顽强的野草在疯涨着。
这时候最该做的是开渠引水,好好把土地墒情搞起来。可是现在田地里却空无一人。
漳南县的年轻男子们此时大多有四个去处:一是,已经逃荒离乡成了流民;二是,早早应召在向涿郡转运粮草;三是,应土木总管元弘嗣征召,前往东莱海口建造战船;而第四,便是在他这位小帅的带领下一边训练一边集结,等待向涿郡开拔。
这位小帅,姓窦,名建德。
“这般折腾下去,明年是要饿死人的……”窦建德小声嘀咕着,满脸都是担忧。
他今年已三十有八,身体健壮魁梧,生的脸庞宽大,国字脸、卧蚕眉。曾经作为里长却因殴打了当地乡绅犯法,只为帮扶一户贫户。
他逃亡离乡多年,还是新皇大赦天下后他才重返乡里。而现在,县令认为他勇敢优异,便将他委任为小帅,将派往涿郡参加征高丽之役。当然,整个过程并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就在窦建德一脸愁容之时,在村里与他亲近的年轻人跑了过来,惶急道:“窦大哥,不好了!阿来,阿来回来了……”
“阿来?”窦建德霍然起身,他一把捏碎了泥土问道:“阿来不是被征召去东莱了么?怎这么快就回来了?又是什么不好了?难不成有官吏在追捕他?”
那年轻人跳着脚道:“窦大哥快随某来吧,阿来快不行了,怪吓人的……”
窦建德心中一寒,立刻跟着那年轻人向村中奔去,健步如飞。
村里的年轻人已大多外出,除了窦建德这群即将奔赴涿郡的兵士外,只剩下些老弱妇孺。
此时,全村仅剩的这些人却互相搀扶着都凑到了村头的一棵枯树下,那树长得枝桠繁多,可已是连一块完整的树皮都没了……
“阿来!阿来!窦大哥回来了,快让开,让窦大哥过去!”几个年轻人一边呼喊着,一边让人群让了路。人群里,不论老少,一见窦建德都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对他颇为尊敬。
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名为阿来的年轻人正躺在哪里,嘴唇和脸色都是惨白的,显然是虚弱已极。
窦建德抢前几步去握住了他的手,关切问道:“阿来,你怎生会来了?苏七、罗兴他们呢?”
见来人是窦建德,那已经气若游丝的阿来却硬撑起了一股力气,他用力攥住窦建德的大手,还没张嘴便红了眼睛。
“窦大哥……”他虚弱的张开了嘴,可每个字都在发着哽咽。
一旁,另一个年轻人对窦建德附耳道:“阿来父母都饿死了,刚刚……他都知道了。”
“阿来,别慌。慢慢说,某在听呢。”窦建德拍了拍阿来的手背,用力将他扶起倚靠在那光秃秃的树干上。
后者啜泣道:“苏七死了……罗兴也死了,都死了……咱们漳南县去造船的人里就没几个还活着……只有某跑回来了。”
人群顿时哗然,几个家中子弟去了东莱的老人家立时都慌了神,有人晕了过去,有的人哭天抢地的嚎叫着,而有的人只是呆在原地,仿佛已没了魂魄。
窦建德震惊不已,整个漳南县去往东莱的怕是不下五百,竟是都死了?只有一个阿来回来了?
“怎会如此?”窦建德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他实在想象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没有战事的山东居然也会有如此惨烈的死亡?
阿来已哭的说不出话,他只是颤巍巍的解开了自己的衣裳。开始众人还不解其意,可当衣襟被掀开后,除了窦建德外所有围观的人都骇得后退了一步。
阿来的腰部、腿部已经没了一丝好肉,整片整片的皮肤都已然溃烂,黄褐色的脓水在流淌着,甚至在他身上还能看到有蠕动的虫子在爬进爬出,而这居然是一个活人的身体!
“阿来……”窦建德的声音也开始发颤,他想象不出眼前这个年轻人受了多少苦,又是受了怎样的折磨才会变成这样。
“那……那元弘嗣不当人的。他手下那些官吏也都不当人的。”
阿来失声哭诉着,似是终于宣泄了出来。可他的身体却因回忆起那些经历开始剧烈的颤抖。
“他们逼着所有人下水,要赶工!他们说这是为国出力,为陛下出力,怠慢不得。
“所有人,都要下水,赶工,不准上岸。从早到晚,某等全都泡在水里,即便打瞌睡也得泡在水里,不停的造船。
“谁想要休息就会被打,苏七……苏七是被活活打死的。而罗兴是病死的,他第三天就发烧了,烧的厉害,可是没用。谁都不准上来……”
窦建德沉默着,四周所有人的人都在沉默着,静静听阿来的哭诉。
但阿来没有再说什么,他的眼泪已流到了嘴里,而他的嘴却已不再张合,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