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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全集网 > 神殿妖星 > 145 憾事

145 憾事 (第2/2页)

木中之人却不承认,反问道:“至始至终,我几时说过让你不要回中原替父报仇?”

听到这话,小余再也按捺不住,怒道:“你的确不曾亲口说过,但你这些年来的言行举止,包括这一个个关于复仇的故事,还有近来反反复复讲诉的佛道两家的典故,这一切的一切,岂不就是这个意思?而且你让去我参加那【龙城演武】,设法拜入中原道家门下,就此脱离夜神殿,却害得我险些被那些中原人士化去功力,彻底沦为废人!就算你坚持不肯承认,我却是心知肚明,还有这天界之中的那位圣女,她……她又不是傻子,当然也能看明白你的这些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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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小余忍不住踏上两步,厉声追问道:“当年杀害方黯天满门的凶手究竟是谁,我虽然一无所知,但也能猜到定然与那个武当的少阳子有关,甚至连同当今中原武林的盟主在内,只怕也脱不了干系!莫非当年杀我全家的仇人之中,也有你的一份,所以你才会冒着开罪此间圣女的风险,也要想方设法地阻止我回中原报仇?”

这话一出,木中之人顿时发出一阵低沉的嘲笑,似乎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小余自然笑不出来,只是冷眼等待他的答复。

过了半晌,木中之人笑声渐停,这才淡淡说道:“想当年我们几个掌控天下之时,你的那位父亲方黯天,恐怕还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毛头小子。直到我离开中原,他也才勉强闯出了些名头,也配让我出手害他?”

说罢,他又叹道:“无论是当日那个少阳子,还是你说的中原道家的人想要废去你的修为,此中缘由,应当便是如你所料,乃是与昔日方黯天之死脱不了干系,所以才想断了你报仇的念想。只不过还是一早便同你说过的那个道理,就算此生无法习武,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能够平平淡淡过完一生,总是好过执着于仇恨,甚至是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至于你以为我也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之一,却是大错特错,因为你之所以有此猜测,从一开始的根源便是错的。我从不曾阻止你回中原替父报仇,之所以和你讲了这许多关于复仇的故事,不过是要让你明白这当中的得失,又或者说是要想肩负起复仇这一重任,你将要付出什么代价、失去什么东西。你若是看明白了这一切,却依然愿意踏上这一条路,那才是真正的选择;否则的话,不过是无知者无畏,纵然不至半途而废,到头来也是追悔莫及。”

伴随着对方这一通说辞出口,无疑是彻底推翻了小余原本的种种猜想,不禁令他错愕当场。

然而对于这位中原诡道高人的话,此时的小余已经不敢确信,只能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是要让我跟着那位圣女修炼吸血练功的【花月神功】,然后回中原报仇?”

谁知木中之人却笑道:“你又错了。我也从来都没有说过,赞同你回中原报仇。”

这一回小余彻底听不明白了。

只听木中之人悠悠说道:“世事如棋,人生于世,恰如执子对弈,落子无悔。一子之落,黑白立分,既可满盘皆活,亦可满盘皆输,再也无从更改。殊不知相比起来,举棋不定,结局未分,看似犹豫不决,实则却是可攻可守,可进可退,从而于动中取静,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可谓胜败一体,生死同存。如此方是真正的博弈,方是世间玄之又玄的至高之境。

此中道理,若是以武学举例,便如那鞘中之剑。剑未出鞘,锋芒不露,自是毫无威慑;剑已出鞘,锋芒毕露,也无威慑可言。只有一柄剑将出未出之际,才是最为可怕之时,亦是习武之人毕生追求的至境所在。”

小余愈发不解,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木中之人低笑几声,随即说道:“好!那我便说一些你听得懂的。我既不反对你报仇,也不赞同你报仇,我所要的,其实便只是你此刻的这一举棋不定,这一拔剑四顾心茫然。因为你之所以会有犹豫,那便说明你在评估、在权衡、在推敲,在思索自己要不要去做这件事。而你能够懂得思索,便意味着你不是一件受人摆布的工具,不是一头听人使唤的牲畜,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心思有脑子的人!”

这话一出,仿佛是一道惊雷炸响于小余耳中,隐隐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只听木中之人继续说道:“人间百年,人生百态。有人行善积德,有人为非作歹,有人接济天下,有人独善其身。各种所行所为,原是对错难分,善恶并存,只要是遵循自己的本心行事,率性而为,便是不虚此生。然则相比起来,最可悲的却是那些毕生受人摆布、听人使唤,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便只是活在旁人的安排之中,所行所为,皆是以旁人的意愿为准,到死也不曾替自己活过一日。如此人生,却是与那工具、牲畜有何异处?”

说到这里,他便向小余问道:“记得当年你进山狩猎,机缘巧合之下为血木刺伤,从而在梦境之中提前见到了我。你可还记得自己曾经同我说过的一句话?”

不等小余回答,他已自问自答道:“你曾经说,你绝不接受那些莫名其妙的安排,哪怕是命运的安排。如果真有什么命运,那么你要做的,便是打破它!正是因为你的这一句话,我才真正决定答应此间圣女的请求,收下了你这个徒弟。而这些年来,我教给你的所有东西,同样也是我曾经对你的承诺,那便是让你有足够的能力面对自己的命运,甚至能够选择自己的命运!”

话到此处,小余已经彻底明白了自己这位师父的用意,一时间眼眶竟有些莫名的湿润,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喃喃说道:“我……徒儿……”

木中之人话语不停,继续说道:“我生平治学,其实便是圣师【心学】一路,先求‘知行合一’,后求‘至良知’。一言蔽之,便是‘见本心,心即理’这六个字。圣师曾言,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不能照。

所以你拜我为师,虽不曾传我衣钵,但你眼下的这一份犹豫,便已说明你的本心已成,不枉你我师父之间的这一番机缘,可以就此出师了。毕竟我之生平所学,乃至世间诸子百家种种学说,本就浩如烟海,学无止境,人生之有涯,又岂能学得全无涯之知?到头来也便只是‘拭心如明镜,无物不可照’这一句话罢了。

而今你的本心既见,此心即理,心外无物。往后无论你要做何抉择,包括是否要回中原替你的亲生父亲报仇雪恨,自然都将遵从你的本心行事,与我这个师父全无关系。对我而言,不管你将来是要做何选择,甚至将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这个当师父的都将甚感欣慰。”

小余默然良久,终于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遵从自己的本心,做出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去当一件受人摆布的工具、一头听人使唤的牲畜。显然,这便是自己这位师父今夜教给自己的最后一课。

可是就算自己能够遵从本心,对于明日一早便要给到那位圣女的最终答复,自己又该如何选择?

甚至,自己根本就已经没的选!

因为自己一旦拒绝了那位圣女的“好意”,她势必将会迁怒于眼前这个自己的师父,甚至是像她说的那样连根拔起,烧成灰烬!

而这位身在血木之中的中原诡道高人如此谋划,岂不是将他自己置于险地,接下来是生是死,全都只在小余的一念之间?

对于这一点,这位木中之人作为整件事的始作俑者,自是再清楚不过。

他当然也知道小余此刻心中的困惑和担忧,便笑道:“我之一生,为谋为断。起于江南,灭权贵,诛逆党,所到之处,世人无不心惊胆颤。兴于京师,覆朝堂,入内阁,曾任两朝帝师,就连当今龙椅上的中原皇帝,也曾被我赏过不少戒尺。与之相比,往后在这南疆地界的二十多年,包括那什么篡改天命国运的【十年之局】,全然不值一哂,此生原当再无遗憾才是。然而这些年回首前尘,思来想去,到底还是留下了两桩憾事。”

随后他便逐一说道:“第一桩憾事,便是我这一生从扬州到金陵再到京师,虽有相好的女子无数,却未能留下一个子嗣。这便是老话常说的,一个人若是心思太重,算计太深,往往便会断了后代。况且我生平所谋,难免有不少伤天害理之事,天要让我断子绝孙,亦是理所应当。是以对于子嗣一事,我虽有遗憾,倒也不敢奢求。谁知临了竟能在南疆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而且还是中原人士,可谓此心无憾矣!”

听到这话,小余难免动容,脱口叫道:“师父……”随即双膝一软,就此跪倒在这棵血木面前。

要知道自从小余拜师以来,两人虽是以师徒相称,但是在小余的内心深处,对于这位栖身于血木之中的中原诡道高人,更多是的则是对待前辈的尊敬和他教导自己的感激。除此之外,其实并没有太多其他的情感。

直到今夜听了木中之人的这些言语,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位师父过往种种教导的用意,以及他对自己抱有的期许。

可想而知,若是这位木中之人仅仅只是按照圣女的吩咐,教自己读书认字,再讲一些中原的规矩和礼仪,既轻松又简单,也足够向那位圣女交差。但他却偏偏要教自己这些东西,从而让自己遵从本心行事,休要活在旁人的安排之中,为此甚至不惜押上了沉重的代价。

一时间,小余才终于真正体会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的分量。如今的这一声“师父”,也是真正发自于肺腑。

但木中之人却并未理会小余的这些心思,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道:“至于我的第二桩憾事,便是当日我大限已至,却因贪生怕死,答应了这南疆夜神殿以【血木禁术】为我续命,最后落得这般非人非木、半人半鬼的模样,非但再无半点乐趣可言,甚至生不如死。只因我昔日曾与夜神殿有过承诺,倒也不好失信于人,于是只能强忍苦楚,尽心尽力替他们乃至替整个南疆出谋划策。如今能够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还能借你这个徒弟之手,助我这个师父解脱,岂非两全其美?如此可谓此生无憾矣!”

这话一出,小余当场大惊失色。

他当然听懂了自己这位师父的意思,惊恐之余,急忙说道:“不可……万万不可!师父你……不可……”

要说自己的这位师父不同于常人,乃是以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栖身于一棵血木之中生存的“木中之人”,这些年来小余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习以为常。再加上对方满腹的学问和智慧,小余钦佩敬仰之余,至始至终都不曾想到过自己这位师父非人非木、半人半鬼的形貌,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滋味,当中又有什么痛楚。

原来这位栖身于血木之中的中原诡道高人,从一开始,居然便已抱定了这等念头,而且还是要借自己这个徒弟之手?

只听木中之人笑道:“痴儿!我从此解脱,你固然心中难受。但我若是继续苟活,虽能让你一时心安,但代价却是要让我继续承受这永无止尽的苦难。如此两难之境,你是选择让自己心安,还是选择让我就此脱离苦海?”

他并没有等候小余的回答。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徒儿将会做何选择,而且也有十足的信心。

于是木中之人随即问道:“若是我所料不差,今夜的神寂山上,应当是万里无云,星月漫天,可是如此?”

小余已是心乱如麻,仿佛是有千百柄利刃同时绞割周身,听到这一问,只能垂泪答道:“是……”

木中之人笑道:“好!算来也有二十多年不曾见过夜幕星空了……好徒儿,今夜你便带着为师,最后再看一眼这天上的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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