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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人贩子的“毕业证”(第1页)

2025年2月28日,贵阳的天空蓝得像块洗干净的玻璃,连云都躲得远远的。杨妞花站在法院门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盯着墙上的电子钟。时针指向九点零五分,她突然想起30年前那个午后,俞华英蹲在她家门槛上,手里攥着根竹制毛衣签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根甜津津的甘蔗。

“妞花,跟 Aunt 去镇上买毛衣签子呀,你妈说要给你织新毛衣。”俞华英笑得像朵开败的喇叭花,眼角的皱纹里卡着没擦干净的锅底灰。5岁的杨妞花盯着她手里的签子,没注意到对方脚边的蛇皮袋在轻轻蠕动——后来她才知道,那里面装着半块没吃完的霉豆腐,还有根专门用来抽小孩的细竹条。

法警押着俞华英出来时,老太太头发全白了,比三年前在重庆麻将馆被抓时瘦了整整一圈。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还留着当年拐卖孩子时蹭的粉笔灰——1995年在贵州遵义,她冒充小学老师,用粉笔在地上画跳房子,骗走了三个孩子。此刻她耷拉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布鞋上绣着歪歪扭扭的蝴蝶,像是被踩扁的落叶。

“俞华英,你还有什么遗言?”法官的声音像块冰,砸在初春的空气里。老太太突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狡辩的光:“政府,我当年卖孩子的钱,都用来买农药了,我们村的棉花遭了虫灾……”话没说完,杨妞花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三十年的霜雪:“你当年用滚水浇我头顶时,怎么不想想我像遭了虫灾的棉花?”

记忆突然回到1995年的冬夜。俞华英把她塞进蛇皮袋前,先往她头上浇了瓢温水——说是“去去寒气”,结果走到半路嫌她哭闹,直接从路边茶馆的灶台舀了瓢滚水。杨妞花至今记得头顶火辣辣的疼,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哭喊声混着茶馆里的麻将声,成了她童年最刺耳的背景音。

法庭上,俞华英的辩护人还在念着“坦白从宽”,杨妞花却盯着对方西装上的商标走神。那商标绣着半朵莲花,让她想起2012年第一次在夜市摆地摊,卖的就是莲花图案的十字绣。那时她刚生完孩子,丈夫帮她支起摊位,夜市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棵努力扎根的树——哪怕根须里还缠着当年被拐卖时的蛇皮袋碎渣。

2021年在抖音发寻亲视频那天,杨妞花对着手机屏幕练了二十遍台词。女儿在旁边举着补光灯,笑她像个准备艺考的学生:“妈,你比我班主任还紧张。”视频里,她颤抖着说出“贵州、毛衣签子、俞华英”这些关键词,没料到第三天就被老家的表姐刷到。当视频里出现家乡的石板路时,她突然看见评论区炸开了锅,有人说:“这不就是拐走我弟弟的老妖婆吗?”

“死刑!死刑!”旁听席上突然有人高喊,把杨妞花拉回现实。俞华英终于不再狡辩,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语:“早知道当年该把杨妞花卖给更有钱的人家……”这话像根针,扎破了杨妞花心里最后一层茧。她想起被卖到河北聋哑家庭的第一晚,养母用手语比画“吃饭”,锅里的玉米碴子粥咕嘟咕嘟冒泡,却比俞华英的“毛衣签子”温暖百倍。

处决前的十分钟,俞华英被带进休息室。法警给她递了杯热水,她却盯着杯子上的牡丹花纹发呆:“1993年在云南,我卖了个男孩,买家给了我5000块,比这杯子上的牡丹还艳。”杨妞花突然想起自己被卖的价格——2500元,刚好是俞华英卖亲儿子的一半。那年她5岁,亲弟弟刚出生三个月,后来听表姐说,父母抱着弟弟满世界找她,弟弟得了场大病,没熬到三岁。

“砰”的一声,法警推开休息室的门。俞华英的腿突然软了,像根被晒久的丝瓜,全靠法警架着才能走路。经过杨妞花身边时,老太太突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妞花,你头发里还有当年的疤吗?”这话让杨妞花摸了摸头顶,那里有块硬币大小的秃斑,三十年来,她总用刘海遮住,却在每次照镜子时想起滚水浇下的瞬间。

刑场上的风有点大,吹得俞华英的蓝布衫猎猎作响。她盯着远处的山,突然想起老家的祖坟,自己每年清明都要去上坟,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别人坟前的祭品。当法警让她跪下时,她突然尖叫:“我坦白!我还拐卖过一个穿红鞋的女孩!”声音未落,枪声已经响起,惊飞了树梢的麻雀。

杨妞花看着地上的身影,突然觉得那具躯体比自己记忆中的小了很多,像片被晒干的菜叶。她摸出手机,翻到2021年回家乡的照片:表姐站在老房子前,身后的晒谷场上堆着三千根毛衣签子——那是乡亲们听说她的故事后,自发收集的,说要给她织件“保护衣”。

回程的车上,女儿突然指着窗外:“妈,你看那朵云,像不像毛衣签子?”杨妞花抬头,阳光穿过云层,洒在高速公路上,像无数根竹制的毛衣签子,在春风里轻轻摇晃。她知道,那些曾被俞华英剪断的命运线,正在慢慢织补,就像她手机里存着的、17个被拐卖孩子的认亲视频,每个视频里的拥抱,都在给这个世界补上一块温暖的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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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杨妞花对着镜子摘下假发。那块秃斑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像朵倔强的小花开在贫瘠的土地上。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银项链,那是养母临终前给她的,刻着“平安”二字。突然,手机弹出一条消息,是当年被她救回的一个男孩发来的:“杨姐,我考上师范了,以后要去山区教书,让更多孩子不会迷路。”

泪水突然涌了出来,却带着三十年未有的轻松。她想起庭审时法官说的话:“正义可能会迟到,但不会像毛衣签子一样,被人随意折断。”窗外,不知谁家在放烟花,绚烂的光芒映在她的秃斑上,像给这块命运的伤疤镀上了一层金边。

这一晚,杨妞花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5岁那年,家门口的晒谷场上堆满了毛衣签子,俞华英蹲在角落,手里攥着根竹条,却再也不敢靠近。她跑向父母,妈妈张开双臂,爸爸手里捧着新织的毛衣,阳光洒在全家人身上,暖融融的,像块永远不会冷却的烙铁,把那些疼痛的记忆,都烫成了幸福的光斑。

而千里之外的鹤庆县,俞华英的老房子已经破败不堪。墙角的蛛网里,挂着半根褪色的毛衣签子,在春风里轻轻摇晃,像在诉说一个永远不会被原谅的故事。只是这故事的结尾,终于画上了句点——用枪声,用眼泪,用三千根毛衣签子织就的、迟到的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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