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第2/2页)
“是,这周末去拆绷带。”
“什么时间?我想让你一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欸?”玖反复想了几遍这句话的意思,问道:“什么意思?”
库洛洛撑着伞,思索着这个玖和那个玖,长相一样,性格却大相径庭。他在原本世界中的认识的玖有着棱角鲜明的性格特征,好强理性,趋利避害的形式风格中带有不加修饰的可爱之处;这里的玖不像踩在实地上反似浮在水中,仅凭天生本能抓住一块浮木,以浮出水面的部分示人,因此积起过多难以消融的部分,她的谨言慎行和一切令人愉悦的表现都是为了融入社会,没有一点是发自其真意;这与环境有极大关系,从小所受的精英教育和父母过度的保护将她铸造成了一个无法融合、可能永远会处于痛苦中的矛盾体,一方面将自己摆于高处,另一方面有渴望其他方面的突破,由于无法融合,干脆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言不语……库洛洛=鲁西鲁已有把握他敲开了一扇窗户,主人在窗子一边审视他,或许下一秒就要推开。
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想玩一个略显幼稚的游戏。
“要不我送你去吧,路口可以停车的地方?”
“不会错过吗?”
“一辆白色的……车牌是……”
“走吧,呆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不过不会影响你吧。”
“没事。”她笑了笑。
雨中她被他轻轻拉住手臂,心跳得很快,她察觉到自己的异常,却怎么都不愿承认,将注意力转移到雨水落在伞面的声音而非隔着衣服都能感到的温度上。
“我看到吉叔的车了,就在前面。”
“很快啊。”
“我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恩?什么”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我喜欢你,玖。”她愣在原地,心脏的热度窜上脸庞,大脑嗡嗡作响,接着手被握住,伞柄被放入手中,冰凉的手指最后握了握她的手,并未听见离开的脚步声。
直到睡觉时她都无法从梦幻般的感觉中醒过来,你不得不怀揣满心喜悦静静睡去,你不得不努力压制住尖叫的冲动,你不得不用沉默代替言语,你不得不拥抱一个人的秘密。这样的日子还很长,也可能在下一秒就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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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痛苦自出生以来还是头一次,类似于小时与母亲和父亲离别时的焦虑,再甜的糖果,再可爱的玩偶都无法令她停止流泪,那时被留下后会被带到书房,一昧地沉浸在书本里可以暂时忘记一切,随着年龄增长,书房里的书越来越多。但这又是为什么呢?玖放下书,摸了摸昨天刚拆线的眼睛,双手交叠放在胸口前,伴随着苦涩的是砰砰直跳的心脏,她无法相信、根本不能承认自己产生了名为喜欢的感情,原因是什么玖也十分清楚。不仅是情窦初开一词不适合她。当在小说中看到女性因为男性产生的纠葛,在不恰当的时间爱上他人,在正确的时候爱上合适的人时,她会在阅读同时告诉自己绝不能陷入如此境地,这可以说是囿于成见(她最早阅读的以爱情为主题的书籍通常未能以皆大欢喜的结局收尾)也是发自本能的趋利避害的方式(她以双眼看到自己的父母间冷淡的关系并决定远离)。没有人和她谈过年轻时理性生活的影响,但她一直走在这条路上,将自己置于感情之上,于是当她发现坐在书房沙发上的自己被从前以为低级且必须受到压制的一方打倒时对理性不可一世的自尊心无法使她原谅自己。
“库洛洛·鲁西鲁……”她轻声说出这个名字,注意到手机的震动并按下接听键。
“你好,墨女士,我是保险公司的……”
“不好意思,我现在有事先放电话了。”玖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未知来电,重重吐了口气、为从内心升起的喜悦产生愤怒之情。她站起身,准备上楼到阁楼里坐一会,医生说不能过多用眼。
周末在艺术中心有r氏的画展,这次展览半个月前开展,玖提前三个月买好了票。等热度过一阵再去是躲避狂热人群的选择。
r氏是玖喜欢的画家之一,作为世界闻名的印象派画家,在印象派最初巡展时他还在新大陆的北部学习商业经营,以便继承家业。从一位小有名气的银行家到描绘市坊生活和单人肖像的大家,r氏的经历跨度之大造就了作家笔下无数个他,玖也曾为之心潮澎湃,同时也清楚地认识到文字并不可信。虽然拍卖价格并不能真实反映艺术品的价值,但值得一提的是,r氏的一幅速写能达到四位数美元。
此次画展是和r氏故国合办,意在促进两国艺术交往,增强文化交流。举办时长两个月。从博物馆方面来看,将画展示出来便是对它的一种伤害,一点点空气和光线都会留下侵蚀的脚印,玖虽然也认同但总存有私心,可也并不能说是对于目睹艺术美妙的渴求令她甘冒艺术品不再留存于后世的风险。
由于是眼睛恢复后的第一次出行,玖久违地有些兴奋,原定吉叔送她去,玖拒绝了。
“我坐公交或者地铁就好了。”
艺术中心离家三个地铁站,下了地铁后玖选了一条种满了梧桐树的街道。周末的街上十分安静,作为当地有名的古物街,平日里都是人头攒动,唯有在周末,所有的店铺统一打烊。梧桐叶静止在空气中漂浮着的历史粒子的环绕下,带来过去的甜美味道,阳光不大却透过斑驳叶子在地面上形成浮动的光点。玖心里异常激动,拿出水杯喝了一口,好像白水都带有醇香似得。她为自己活着而感到愉悦,为迈出的步伐露出微笑,她既想停下又不能停下,留恋的心情和奔跑的时间只能选择一个。
画展中的人然不多,打印出来的入场券上有r氏笔下著名的红裙女子。克里斯蒂娜不仅是r氏的妻子,也是他的缪斯,r氏的许多画作都是以她为主角。穿着红裙的克里斯蒂娜是二十六岁,保持着从游船船舱中走出的姿势,一手撩起挂帘,一手摇着绢扇,天真的宝蓝色眼睛望着画家,反倒衬出动作的妩媚。值得一提的是红裙女子是画家为克里斯蒂娜画的最后一副画像,就在画作完成后不久克里斯蒂娜被发现溺水身亡,自杀与否至今不明,r氏为此进入自闭时期。这个曾经拥有永恒的灵魂女子的离去对他造成的伤害不言而喻,但也带去了新的灵感。“作为画家,”他在日记中写道,“我不得不把一切感情通过笔表露出来。”这段痛苦的日子成就了他经典的花色时期,在长达两年的时间内他被发现的完成画作只有五幅,由于使用技巧非常不同,直到去年才被确认是其亲笔所作。“……魔力,我第一眼看到时就被它的力量攥住,站在画前动弹不得。以专业的眼光无法鉴别,也并非通过这些画作体会到了画家的心情,不如说看见另一个世界,我已尽力用文字描述,请读者们亲眼看一看吧。”
这系列画作有一个统一的名称,“lamemo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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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天窗正对着,她本能看见北极星。阿姨包容她的任性,几小时打扫完,让她睡在这里。床是以前的旧床,平躺在上面脚会伸出床沿。总能听见不知从何而来的动静,从离开画展时就未脱离昏昏沉沉的状态,无法入睡。午后的一切仿若一场梦,在她脑中撞起声声钟鸣。才过不久,她连是否真实存在过这样一个下午都无法确认。因此在睡前又订了一张票,明天逃课再去看一眼。
每个人的入场券都不一样。她将红裙女子递给工作人员,走向s形的甬道。两边墙壁上挂着r氏屈指可数的黑白照和他的日记的刻印本。照片有单人,也有多人。单人的三张,一张是儿时模样,穿着短裤,浓眉大眼,表情正经;一张摄于弱冠,纤细少年,不知愁苦,坐倚湖畔;一张是知非之年,西装革履,身材高挑,忧郁消瘦,在克里斯蒂娜去世后他留下的照片仅此一张。多人的有两张,一张搂着克里斯蒂娜,在火车站的雾气中甜蜜相偎,两人即将启程,去巴塞罗那度假;另一张是和他的银行家朋友们在巴黎咖啡馆的合照,他的朋友们显然被当时喻为黄金时代的巴黎的生活深深吸引,r氏戴着金边眼镜,和他最要好(也是收藏了他最多画作的朋友)坐在一起,把玩着烟盒,稳重成熟的模样。
“……我回头看向我的故乡,很多事情已经被我忘记,然而我一如既往深爱着她,如果有一天我重回她的怀抱,她一定会张开双臂拥抱我……”照片背面如此注释。
r氏在晚年常回新大陆居住,他的弟弟最终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和弟弟一家在一起时他能感觉到家庭的温暖。不舍得离开和克里斯蒂娜共同生活的右岸和孤独的环绕令他在两个地方不断行走。
日记全为法语,原本藏于r氏故国的博物馆,玖打算毕业后去看的,在此之前她想先掌握法语,此处无译文,她也略过了。
走进内场,最先看到他的诙谐漫画,线条多样流畅,夸张的人物形象隐喻了他的朋友,拖着钱袋不放却未发现袋子漏了,金币一个个滚走。风俗画皆生动跃然,晴日丝丝阳光随着奔跑欢笑的人群移动,雨日水气透过街边的镜子模糊视线。以克里斯蒂娜为原型的画像从古埃及至工业时期,克里斯蒂娜成了历史上第一位记载于册的女性法老哈特谢普苏特(hatshepsut),裹在金丝织成的头巾下,眼睛炯圆,表情狡黠,唯一缺少的是假胡子,玖不禁怀疑r氏是否为打趣他的妻子而画。她本就是美人,即使扮相不伦不类,被自己所爱之人画出来也是平添意韵。
展厅里最后一面背对所有画作的墙挂有已被发现的花色时期的五幅作品,那里聚集的人较多,大约五六个,玖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深深呼吸了一口才迈出脚步走过去,她心里也觉得有别平日。几幅画作为何能牵动她的心绪。是因为网络上并没有使她过于期待吗?
“玖。”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惊了一下,回头同时抬手捂住胸口。
“库洛洛……”她吐了口气,“怎么突然叫我,吓我一跳。”
“抱歉,吓到你了?”
“有点儿……大概展厅太安静的缘故。”她露出苦笑表情,随即疑惑对方怎么突然叫起自己的名字。“你对r氏有兴趣?”
“是,这是我第二次来了。”“都看过了?”“是,我最喜欢的——”“先别说你的感想。”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眼睛。”“恩,周六拆的绷带。”
“你的眼睛很好看。”
“啊?”玖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随即被染红。“你的一元硬币眼也不错。”
“噗,”库洛洛笑了一声,“有趣的比喻。你还没看他花色时期的作品?”
“恩,现在去。”“去吧。”他示意性地笑了笑,放慢脚步落在玖身后,看着玖走向那堵墙,他的眼神暗了暗,嘴角又逸过一抹微笑。
脑袋被砸了一下,天塌下来的几率很小偏是正中她的头上。移动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有人撑住了她,干净到没有气味的身体,是库洛洛·鲁西鲁,可她连这点意识都无法分出。库洛洛抓住她的肩膀,轻轻一揽,支撑住了她一般重量。她有近一分钟动弹不得,可能一动就瘫倒在地上。花色时期,她并未看出构图的模糊,色彩的冲击,笔触的千变万化,所有将几幅画编织成世界上最悲伤的乐曲——失去一生挚爱之人的特征。她所能触碰的是似乎早已存在于她的脑海般熟悉的画面,好像她亲历过这切肤之痛,此刻被抽出来印到画布上了,她几乎感到自己曾生活在画里,画就是她拥有过的现实。一共五幅,在眼中化作阴郁,止不住的泪水堵在她的喉咙里,口干舌燥,嘴唇颤抖,要怒吼,要质问,要弄清楚一切,可不知向谁,不知为什么。她睁不开眼睛,想要回到黑暗中,宁愿什么都看不见,她不想看见,不要看到。
“不……”她吐出一个字。
“你还好吗?”玖眨了眨酸涩的双眼,侧头看向库洛洛,疑惑、茫然、痛苦杂糅在一起的情绪,浮现在脸上成了古怪表情。她没有回答。“你怎么看它们?”他又问。
“十分……令人难受?”她上扬的尾音是难以形容的感受的表达。她按住库洛洛的小臂,他换了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揽住她帮她站稳并一同缓慢地走到画前。
她皱起眉头,从第一幅走到最后一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魔力……吗?这不应该是上个世纪画作的魔力,不可能存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界?只有另一个世界才有的……有一个名字停留在嘴边,呼之欲出。
“玖。”库洛洛叫了她一声,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所有思绪像扇子一样“啪”地合拢,画面消失。
“怎么了?”她问道,瞬间恢复了正常神态,在神经作用下嗡嗡作响的声音刹那消失并疑惑他怎么突然叫起自己的名字,从之前就是这样的吗?接而她察觉到了他以一种几乎意味着控制的动作按住自己,玖一甩手,退后两步,又眩晕了一阵。
“你太累了,我送你回去。”
库洛洛=鲁西鲁送她回家了,说担心她情绪不稳定。玖不明白他的意思,刚才她的确认为自己有一瞬间过于激动,但也没到不能一个人回家的程度,不过身体意外疲惫,因此点点头,答应了。一路上没有说话,直到家门口她请他到家里吃晚饭。这不是她的作风,学的母亲,她偶尔会把朋友们带来家中,父亲则不太欣赏这样的做法,他认为除非青梅竹马,否则就应在外面聚会。
“你的父母很少在家吗?”库洛洛拿起筷子看了看。
“难得碰到。”她说,“对了,你是混血吗?”
“混血?”“恩,过分漂亮,所以我想你是不是非纯正的东方人。”
“……漂亮?”
“若有冒犯,还请原谅。”玖狡黠一笑,精神恢复许多,她喜欢令人无言或无措。
“我从没见过面父母的样子,是我出生的地方养育了我,而非单个的人。”
“那么,你一定很爱你的故乡。”“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相互需求,它曾经庇护我,我也将给予它回报。”
“是哪里,可以说吗?”
“当然,”他微微点头,“流星街。”
“流星街……?没听过。在哪里?是这个国家吗?这个名字又有有什么含义或来源?”
“不在这个国家,是个小地方,很少有人去。至于你第三个问题……第一次有人问我。我也感到疑惑,不过从未问出口,因此思考过后也没有得到证实。像我们现在所在的城市名,是出自松风先生的小说,我也能笃定地说它作为地名有其特有意义。”
“直接说你不知道不就行了?”“啊,的确。”
晚饭后开始电闪雷鸣,雨闷了一阵没下下来,保险起见吉叔开车送库洛洛回家,玖想听雨声,住到阁楼里。阁楼外风暴肆虐,玖躺在开着空调的阁楼里哼小曲儿,是她最喜欢的隔壁国家歌手月山的慢歌。
“……愿いが叶うなら,ただ会いたい。”
“……倘若愿望能够实现,就让我见你一面。”
玖唱着心里极为难受,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r氏的花色时期,就这样不安地进入梦乡。第二天早晨吉叔没来接她,联系不上。一个人去上学的途中不详的预感在脑袋里捋起几把细土,在班主任那里得知学校也找不到库洛洛·鲁西鲁时尘埃落定,强烈的直觉暗示她这很不寻常。
在网路上浏览了昨天和今天的当地新闻后未有发现,她在教室中坐立不安,干脆以身体不适为名离开学校。和老师说有人来接她去了学校附近的三居室房子,在里面换上便服后出门。期间不停刷新新闻和社交软件的界面,像极了手机上瘾者。
周一的艺术中心里闲散几人,检票员是同一人,微笑地和她打招呼,“昨天和你一起的男孩今天也来了。”
“是嘛,真巧。”
“你们不用上课吗?”“今天不用。”她不假思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