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0 章 社火(二十二) (第1/2页)
祭祀的前一天晚上。
流风声像转鸣的琴,这一回无昭时,只有乱葬岗的三千里尘埃,一柄鲜血淋漓的剑斜插在土坡上,似在预示着无法摆脱的轮回宿命。
老祭司站在樱花树下。
满院樱花飘落,老妇人站在他身后,听到老人苍老的声音沉重响起:“我将父亲给他了。”
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老妇人轻声:“终究是走到了这步。”
老祭司仰起头来,目光所及漆黑一片。
红色焦土上弥漫着阵阵烟气,被万妖充斥过的土地灰败苍白,远鬼怪嘶吼尖叫声响彻云霄,永无宁日。
“那年,我们三人站在樱花树下,我说我不为将,你说你不爱人,怀瑾说他不问世。”老祭司露出一个如哭一般的笑,“人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老妇人:“多年来你用你自己的性命镇守着这一方邪煞,世人怨你,憎你,误你,为什么不辩解呢,为什么不能像阿瑾一样。”
老祭司抬眸,眼前仿佛倒映出百年前的少年。
彼时的李怀瑾站在樱花树下,在所有或厌恶或愤怒的目光里,平静地说:“我要站在人心欲望的顶端。”
老祭司笑:“他做到了吗?李怀瑾。”
汾娘却也淡笑。
老祭司的声音像飘进了雾里:“怀瑾说他要到人里去,他不问苍生,可只有我知道,他有多信苍生。”
“这样的丧家之犬。”
“握瑜,苍生为何?”老妇人轻声问。
老人低眸,眼里空空荡荡,明明浑浊得什么都装不下的眼睛,却在那一刻仿佛什么都装得下。
多年来他和父亲一起镇守着这里,星辰流转,日夜不息。
他站在月色里,残破虚弱的身躯像一盏已经燃烧到尽头风烛残年的蜡烛,散发着摇摇欲坠的火光。
老祭司仰起头来,淡淡地笑了。
汾娘满是皱纹的手指探入衣角,再取出时手掌里赫然躺着一血红、浸透了鲜血的白布。
老妇人手里紧紧抓着血布:“阿瑾说,如果你愿意,可以离开这里。”
“已经不能回头了。”老祭司说,“你走吧,汾娘。”
地上的花谢了又枯。
老妇人:“你留在这里,我如何能走。”
老祭司摆了摆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城墙那端,决绝得像是走向黄泉。
昏暗的狭室,窗外四野风声怒啸。
这一晚风格外猖狂怪诞。
狭室桌上横列着一柄银白色的长剑。
李斯安眼里倒映出长剑的样子,垂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缩了下。
一条小黑蛇从角落里钻出来,慢慢挪到狐狸的身边。
李斯安额头抵在手臂边,郁闷地自言自语:“可是他为什么要把他的爹也给我呢?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连自己的爹也送人。”
小黑蛇慢慢滑上他的膝盖,蜷曲着蛇身盘在李斯安的膝盖上,默默瞅他。
李斯安低嘶了声:“那张纸片说的,到底是真的吗?齐婴,我,我们是好朋友?”
他不明白那其中的关系,只是觉得诧异,明明第二天他会将长剑捅入妖孽的胸口,而妖孽作为他的“朋友”受到那样的惩罚,可他却真实感受到了。
恨。
如果是真的好朋友,他为什么连心脏都开始疼了。
李斯安:“什么是真呢?”
小蛇将冰凉的脑袋轻轻贴在他的发顶,似是在安慰一般。
李斯安望着空中渺渺扬起的灰烬,伸手去握那把剑。
他连手指尖也在发颤,几次握那把长剑握不住,只有手指磕到剑柄上重重的一声,他犹不肯放弃,一次次执拗地去捉,但是这柄剑本就是积累了千年的煞气怨气,即使阴气累积叠加,也无法淡化上面的不详。
直到指尖迸出一链血珠。
方才的黑色小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条长臂,小黑蛇不知何时变作了一个姑娘,用身体挡住那把剑,阻止他的自残行径。
这一幕实在玄幻,李斯安看了好久,不能接受一条蛇会变成一个人这件事。
那姑娘却低声道:“不要去找他了,求你了。”
李斯安:“为什么。”
对方焦急起来,可能是想说什么,但好半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言不发怔盯着他:“他会害死你的。”
李斯安默默呆了一会儿,凝回神来:“你是谁?”
姑娘像有些不敢置信,随即被被其他情绪所侵蚀,她看着他,脸上明明是悲伤到了极点,却在笑。
“我们认识吗?”李斯安见她神色奇怪,不由问。
小蛇脸色苍白地摇头:“没有任何关系。”
门口响起推门声,方才的蛇霎时反应过来,身体陡然一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外边倾盆大雨,一柄滴水的斗笠落到屋外。
老叟因为过于寒冷,身上还冒着热气,白雾从嘴里吐出,盯着屋门,还在不住地搓手。
李斯安走到门口,问老祭司:“怎么不进来?”
老人看着滴水的袖口衣角,像是自惭形秽到了极点:“我身上都是水,会把里面弄脏的。”
李斯安见他执意不肯进来,也没有再阻拦。
老祭司搓了搓手臂,李斯安原本以为他老祭司会问明天祭祀台上的相关,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老祭司什么也没有提,只是低头看着脚尖:“外面,怎么样了?”
李斯安脑袋一下子懵圈了,看着老祭司,半晌没懂那话里的意思。
老祭司轻声说:“怀瑾,他还好吗?”
“怀瑾?”李斯安咀嚼着这个词,觉得很熟悉,但他脑袋被人用技能强行制约,明明触手可及的东西,却始终什么也想不起来。
老祭司干巴巴等了半晌,仿佛李斯安不说,就一直不肯走一般。
李斯安只好说:“他很好。”
对方才松了口气,在那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李斯安留了个心眼,虽说他忘了,但也没忘记遗漏任何机会,只是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如果怀瑾问起来,我该怎么说你呢。”
老祭司沉默一阵:“不用说了。”
李斯安噢了声,手扶在门上,却见老人家的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那老人只是干巴巴伫立在门下,像一截枯瘦的木,却眉目湿透。
“握瑜。”在恒久的沉默里,老祭司说,“我叫宋握瑜。”
风声尖锐地吼叫。
祭祀的那日,什么都如寻常一般,天空仍是万年不变的灰暗色,李斯安被老祭司领向祭祀台,从宅子到祭祀台的一路,他默不作声,想着那日陈静瑄对他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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